她说完,片刻间并不见父亲有什么异议,不觉暗自松了口气,便又道:“阿娘说您要回来,我本还想着,这顿板子是挨定了,没想到竟是阿父棋高一着,这一军将过去,虽有些无关痛痒的代价,然却是声威立显呐!”
归都不朝,罪臣府前致奠祭拜,比起自己清明殿中不足为外人道的一番闹腾,父亲此番行止,方才是十足十的不鸣则已,一鸣惊人。眼下虽说天子盛怒之下,褫夺了亲舅父头顶的两个封位,可护国公依旧是护国公,谢氏的族长、天朝的全军大都督。相比之下,八公柱国的虚名,甚至还不抵府门外那一溜长龙更能说明家主之地位。
只是看着谢氏荣华鼎盛,想着朝野内外家族盘根错节深不可测的势力根基,她总是隐隐有些不安。
谢公搁了盘竹盏,冷色道:“云家一府上下,并上清客门人三百余众就这么折了,皇上连证据都拿不出来,你老子不跪这一场,难道还能当睁眼瞎子吗?”
她久久凝望着父亲,忽而摇头一叹,道:“您总说我没有大将之风,可您却是助先帝覆灭大晋的第一功臣,统帅全军,英豪无匹。”
谢公眸色一动,唇角隐隐有些弧度,从容问道:“你想说什么?”
谢冉抬首与父亲对视着,眼里情绪不可名状,半晌,一字一句道:“您是借崇王府之事,与兄长决裂、与闻玄决裂。”
说出这句话,她已经做好挨揍的准备。
意外的是,少顷的沉默之后,她眼看着父亲微微颔首,漫不经心道:“还算有点脑子。”
谢冉很难形容自己在那一刻的心情。
其实,她宁愿挨顿板子,也不希望是这种结果。
闻玄如何她无心相顾,只是兄长——那是她的嫡亲表哥、是她从小认作兄长的人,是会把最喜爱的双股剑送给自己、会被自己气得震怒滔天,却仍然在满朝文武的压力之下竭力纵容自己的人。
那是父亲一手教养长大的皇帝,可如今,面对意在决裂的猜测,父亲却轻描淡写的承认了。
她双眉紧锁,问道:“是因为皇上重用闻玄,另立紫宸府分流三军?”
在她所有的猜测里,显然,这是可能性最大的一个因由。
——乾明八年秋,帝建紫宸府于帝都,时抽调三军精兵五万入府,至初冬,以大都督谢寒渡旧部、定北大将军闻玄拜紫宸上将,位在亲王之上,八公之下,由此统率紫宸一府,许自置官署,独立于三军之外。昔日出身微寒之竖子,至此可谓龙骧凤翥,于一众门阀之中独占鳌头,风华无两。
说来,当年若非闻玄军功实在显赫,又对旧主谢公有过救命之恩,则仅凭皇上一人之力,紫宸府决计是建不成的。时人都说皇上此举是防范谢氏的开端,过往她也曾拿此事问过父亲,那时父亲还笑说,有旧部门下如此,真幸事也。可如今这样的情形,似乎恰恰证明了冰冻三尺,非一日之寒,或许早在那时,父亲心里便已经生出了对皇上与闻玄的隔阂。